观点 |冯玉军：俄乌战争的缘起、前景与战略影响

冯玉君

环地中海研究所学术委员会成员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俄罗斯与中亚研究中心主任

【本文为作者在浙外特殊与区域研究中心与环地中海研究所联合举办的“俄乌战争与国际格局变迁”在线研讨会上的演讲而编写3月20日]

战争一开始，各方的叙述就大相径庭。许多国家将其视为俄罗斯对乌克兰这个主权独立国家的肆意侵略；俄罗斯强调，北约东扩和乌克兰“加入条约”是迫使其动用武力的根本原因。事实上，俄乌冲突有着更为复杂的历史和现实。一方面，俄罗斯在历史发展中形成的战略文化基因是其对乌开战的宏大历史背景。在莫斯科从众多俄罗斯国家崛起并崛起为世界强国的过程中，与周边国家的战争，尤其是蒙古帝国对其的统治，使俄罗斯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全观”，这使得俄罗斯一直试图获得一个它周围的“缓冲区”。而且随着“缓冲区”的扩大，它越来越感觉“不那么安全”。在这种思想循环的影响下，俄罗斯的领土在“潮汐”中不断向外扩张，同时也给四面八方的邻国带来巨大的地缘政治冲击。 1939年，苏联打着防范“未来可能的威胁”的旗号，与纳粹德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与德国共同瓜分波兰，单独占领比萨拉比亚和摩尔多瓦三个波罗的海国家。此后，对芬兰发动战争，卡累利阿等地被占领。另一方面，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对国际战略形势的判断，是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整顿旧江山”直至对乌克兰发动军事行动的现实根源。 2000年至2007年，俄罗斯在高油价的帮助下实现了经济高速增长，而美国则在2008年遭遇金融危机。普京由此做出判断，“俄罗斯重新崛起，美国不会能够遏制其下降”。近年来，全球疫情的蔓延让俄罗斯认为，世界秩序的碎片化正在加速俄乌冲突对国际社会的影响，俄罗斯应该利用“无规则博弈”来加速恢复其在后苏联空间的主导地位。 2008年俄格战争、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乌克兰东部冲突、2021年俄白同盟全面推进、俄罗斯在中亚的安全影响力通过撤军增加美军从阿富汗撤军，2022年1月的哈萨克斯坦事件。由此可见，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军事行动绝非孤立事件，而是其重建帝国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

战争的发展前景如何？我觉得俄罗斯最初提出的一系列目标可能无法实现。在这场战争中，俄罗斯最终目标的选择和现场策略的使用更多地根据形势的变化和对手的反应进行调整。

这场战争的结果主要受四个因素的影响。

首先是乌克兰的抵抗。大家看得清楚，这场战争已经和2014年不一样了。乌克兰表现出了非常顽强的保卫国家的政治意愿和比较强的战斗力。

第二个是俄罗斯的实力。单纯对比俄罗斯和乌克兰，俄罗斯的实力肯定具有压倒性优势。但在这场战争中，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交战的双方不只是俄罗斯和乌克兰。乌克兰得到了许多国家的支持。在这样的条件下，俄罗斯的国力相对不足。

第三是俄罗斯国内舆论。战后，尽管受到俄罗斯当局的高压控制，但俄罗斯的反战情绪仍然比较高。

第四是国际社会的反应。战争爆发以来，世界上许多国家，包括瑞士、芬兰等传统中立国家，无论是在政治上、道义上、经济上还是军事上，都向乌克兰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与此同时，俄罗斯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战争已经进行了一个月，现在我们正在战斗和交谈。我认为和谈不会很快取得成果，因为底牌和要价仍然相去甚远。核心分歧在于，俄罗斯希望乌克兰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的一部分，承认顿巴斯独立，这在乌克兰看来是不可接受的。所以我认为战斗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战场上的结果如何，俄罗斯在政治、经济和外交上都可以说是失败了。它的失败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是战争方式的失败。在这场俄乌战争中，俄罗斯仍然使用了阿富汗战争、布拉格之春，甚至二战的方法。但我们可以看到，乌克兰正在与人工智能在高科技条件下进行一场高度介入、去中心化、扁平化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俄罗斯的传统作战方式可以说彻底落伍了。

二是国力失灵。在由安全、生产、金融和知识四个要素构成的结构性权利体系中俄乌冲突对国际社会的影响，除了军事，俄罗斯在生产、金融和知识方面基本落后。可以说，在普京执政20多年的时间里，俄罗斯的综合国力仍在下降。

三是战略文化底层逻辑的失灵。俄罗斯目前的战略文化仍然是以领土扩张和对自然资源的垄断为主要支柱。但 21 世纪大国战争的焦点已经转移到技术、金融和塑造全球体系的能力上。在这些领域，俄罗斯完全处于劣势。

第四是俄罗斯思维方式的失败。现在很多人都在关注普京的“国师”杜金的思想，认为他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俄罗斯的决策。事实上，杜金的思想是俄罗斯的弥赛亚（救世）思想、欧亚主义思想、斯拉夫文明（种族）优越论、俄罗斯例外论、帝国主义，以及德国地缘政治中的“生存空间论”。陈旧学说的大杂烩。在他的思想中，没有全球化条件下的相互依存观念，没有不同文明和谐共处的观念，没有工业文明和后工业文明的“现代性”原则。对此，俄罗斯很多人的观念还停留在18、19世纪，远远落后于21世纪的发展。

俄乌战争将对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就俄乌关系而言，我认为这场战争将导致这两个在历史上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的国家彻底分裂。战后，乌克兰虽然不会加入北约，但加入欧盟还是值得期待的。战后乌克兰将更倾向于融入欧洲发展道路。在国际社会的制裁下，俄罗斯可能会进入相对孤立的状态，成为“俄罗斯岛国”。在这种情况下，东欧基督教与东正教的分界线无疑会东移。

这场战争也是冷战后世界发展的一个重要分水岭，体现在两个方面。

在国际安全领域，制度分工将进一步加剧。在欧洲，可以看到在这场战争中重新统一的北约和欧盟得到了进一步加强，美国在跨大西洋安全体系中的地位进一步提升。与此同时，世界上许多国家对联合国安理会在维护全球和地区安全中的作用提出了许多质疑。未来，包括安理会在内的联合国改革可能会加快，这将对二战后形成的以安理会为主要框架的全球安全治理体系产生重大影响。

在全球经济层面，全球化进程将进一步分化。原来，在中美贸易战中，我们看到美国试图实施“去中国化”，但中国与世界经济体系的联系过于紧密，很难完全脱钩。但现在我们看到了“去俄罗斯化”。即使是能源如此重要且俄罗斯曾被认为具有非常重要优势的领域也受到了沉重打击。美国已全面停止从俄罗斯进口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甚至欧盟也做出重要决定，今年取消从俄罗斯进口三分之二的天然气，基本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到2027年。在这种情况下，包括能源供应链在内的全球供应链正在加紧重组。

同时，我们看到，中美贸易战以来的一些区域双边和小多边贸易投资新机制、新安排将在俄乌战争的刺激下加速发展。与此同时，世贸组织的作用将下降，现在有人提出将俄罗斯踢出世贸组织。未来，以发达国家为核心，在相当数量的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参与下，是否可能出现一个内部高度自由化甚至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的自由市场值得我们高度关注。